周生升：俄乌冲突中美日欧对俄经济制裁的三个特征

周生升    来源：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公众号

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日本、欧盟除了采取军事援助之外，还对俄罗斯实施了大规模经济制裁，这无疑是此次冲突中的重要现象。国内外众多学者已就制裁内容、影响等问题进行了分析。在此基础上，此轮对俄经济制裁有三个特征值得关注。

第一，美日欧在对俄出口管制政策上高度协调。

此次对俄出口管制中涉及三个主要措施，分别是：1、基于国际出口管制机制（如《瓦森纳协定》等）的管制措施；2、针对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特定对象（军事相关团体）的出口管制措施；3、针对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通用产品出口管制。后两项管制措施是美日欧三方在俄乌冲突爆发后仅用一个多月时间就协商出的新管制内容，纵观历史，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对大量制裁细节达成一致是非常罕见的情况。20世纪80年代里根政府耗时数年都没能说服日本和欧洲国家在对苏联的管制内容上与美国保持一致；而冷战后的《瓦森纳协定》同样经过了多年谈判才尘埃落定。在此次俄乌冲突中，美日欧不仅快速确定了132个制裁对象团体，而且在更需要细节讨论的通用产品出口管制上迅速划定了7个领域（电子、计算机、通讯、传感器、惯性导航、海洋、推进器）共31个品类的禁运产品。这份制裁清单很可能成为模板，供三方今后在制裁其他国家时所使用。此外，在对俄金融制裁、警告第三方不得协助俄罗斯等行动上，美日欧也总体保持步调一致。可以认为，此轮大规模对俄制裁背后，体现出美日欧在共同实施经济制裁上已构建了相对成熟的三方沟通渠道或框架。

第二，美日欧均表态愿为对俄经济制裁付出代价。

尽管各项经济数据显示，对俄罗斯制裁将对美日欧的经贸、社会民生造成反噬，特别是对能源进口依赖程度较高的日本和欧盟国家而言，此前一直对禁运俄能源表态消极，但从近期美日欧政界、智库的反应看，即使付出代价也要打击、打垮俄罗斯的想法不在少数。前美国国务院官员、大西洋理事会研究员爱德华·费什曼（Edward Fishman）声称，俄罗斯经济情况目前“只是倒下，还没被淘汰”（down but not out），即使付出经济成本也要加大对俄罗斯能源制裁；布鲁盖尔研究所主任冈特拉姆·沃尔夫（Guntram B. Wolff）认为，迅速切断俄罗斯能源进口无疑会让欧洲付出很大的成本，但成本可控，且德国重视俄罗斯能源的做法是短视的；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则就国内能源价格高涨一事表示，希望国民能够理解这么做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秩序。相应地，欧盟和日本近期都出台阶段性禁运俄罗斯煤炭的制裁措施，并公开表示将逐渐摆脱对俄罗斯石油、天然气的依赖。事实上，从公开报道即可发现，美日欧在俄罗斯开展军事行动之前，已经对俄方断供能源的可能性进行了讨论（如动用储备能源支持欧洲等）。因此，上述措施和表态不应当被视为临时性的举措，更可能是美日欧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启动的远离、孤立俄罗斯经济的中长期政策布局，同时，不能低估美日欧愿为实施制裁而付出代价的意志。

第三，美日欧跨国企业在对俄经济制裁中扮演重要角色。

一方面，这些企业采取了诸如停售产品、终止服务、停止生产等方式对俄罗斯军事行动表达异议。根据美国耶鲁大学杰弗里·索南菲尔德（Jeffrey Sonnenfeld）教授团队的统计，截至2022年4月15日，推迟、中止在俄业务或完全退出俄市场的全球跨国企业为704家，其中美欧企业超过了640家，行业涉及IT、金融、食品、日用品、汽车、文娱等广泛领域。而根据日本帝国数据银行4月11日的统计显示，目前在俄罗斯的168家日本上市企业中，已经有60家宣布停止在俄业务或退出俄市场。尽管部分企业是考虑到战争、制裁引发的经济动荡而选择暂停或撤出俄市场，但大多数的美欧企业都发表了抗议俄罗斯的声明。另一方面，许多企业在反对俄罗斯的同时，还以不同方式对乌克兰进行援助，推特（twitter）、脸谱网（facebook）、优兔（youtube）等社交媒体、流媒体封锁了重要俄罗斯媒体，并将舆论导向亲乌克兰立场；喜来登、万豪、雀巢等跨国企业表示将把在俄市场的收入用于支援乌克兰；特斯拉则宣布将通过“星链”计划为乌克兰提供通讯支援等。有分析认为，美日欧民间企业的行为显示了全球化下有关环境、社会、公司治理（ESG）理念对企业的道德约束，但应当注意这种道德约束与西方政治正确结合时的内在狭隘性。一个明显的例证是，当美国和北约国家在轰炸叙利亚、利比亚、阿富汗平民时，没有任何一家美日欧企业出面表示指责，更遑论“制裁”。

基于上述特征，美日欧对俄经济制裁表明，当前国际经济秩序仍受制于美西方三大优势：一是能力优势，美日欧在经济、技术上的领先地位是其实施大规模制裁并形成有效“杀伤”的根本保障；二是话语权优势，乌克兰危机叙事的话语权依旧掌控在以美日欧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手中，在塑造有利于美西方进行经济制裁的舆论环境的同时也在对其他行为体施加影响；三是集团优势，美日欧基于共同价值观的同盟/伙伴体系在打击共同对手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体现了较强的凝聚力。但必须指出，美西方国家在乌克兰危机中的“强势”表现并没有打断国际经济秩序朝向更加公平合理方向发展的历史趋势。首先，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此次对俄制裁以全球民生作为牺牲品，而美西方的经济力量不足以回应全球民生需求，世界经济必然呼唤更多新兴国家的助力。其次，美日欧在经济制裁问题上的双重标准进一步透支其国家信用，美西方舆论的虚伪性进一步暴露。比如在冻结甚至没收俄罗斯央行外汇储备问题上，无论美西方舆论如何强调该行为的“正义性”，其不可避免地动摇了以美元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的信用基础。最后，美日欧的制裁行动并没有得到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呼应，表明当前世界经济格局是世界各国长期努力形成的构架，少数国家将世界经济政治化、工具化、武器化的做法背离了大多数国家支持多边主义、互利共赢的发展理念。